近年每见当代名家文集、选集、全集络绎出版,而未见邓叔存先生以蛰遗著问世,深以为憾。不久前,忽闻《邓以蛰全集》已出版,亟从出版社邮购。沐手恭读,恍如重坐春风者有之,似曾相识但已模糊不清者有之,其闻所未闻,若受新课者,更所在多有。回忆最后得见先生,为1946年10月在清华校门前,执手道劳苦,已逾50年。听课笔记为孙作云借去,兵马倥偬,死生契阔,渺难踪迹。当时始终坚持旁听之沈有鼎先生,谢世亦10年。早岁从游之乐,徒寄梦寐。
先生论文集,20年代有以《艺术家的难关》命名之一种。李长之尝相谓曰:“读这本书,我们也在过难关”,嫌其误植太多也。后从肆间得一单行袖珍本《若邈玖?新弹词》,上海新月书店发行,无出版时间,即今收入全集之《莎士比亚罗米欧与朱莉叶新弹词》。全集文字有异同,间有讹误,如页4行7误“志摩”为“子摩”。
《出版声明》称“这部著作虽称‘全集’,却远非邓先生著译之全部”。然在8年抗战、10年浩劫之后,能有此成果,已属不易,应感谢有关诸公之辛勤努力。不过为纪念一代大师,痴人总有无穷无尽的痴想,试陈两事:
完白老人承先德之遗教,发扬光大,为书法别开新域,称为有清一代最卓越书法家,绝非溢美。遗作传习至今不衰。自完白至先生,奕世传经,名德辈出。犹记抗战前在清华展览会上,展出完白老人作品多幅,尚有先生曾祖守之先生所书墓志拓本,似尚有艺孙公作品,已记不清。似宜将先生世历代遗作,博采精选,作为插页,置诸卷首,以见先生家学渊源之全貌。
其二,先生于美学,不仅有渊博学识、卓越见地与精湛鉴赏力,而且在实践方面,如诗文书画等创作,都有很高造诣。既称全集,先生各方面成就,均为全集之主体,自宜量体裁衣,未宜过于侧重文字论述。先生当有大量法书,选取可以代表各时期、各书体、书风之精品入集。至于诗歌,向未留意,仅从《岁寒集》中见有抗战时与张子高诸公唱和之作,也宜着意收集。
仅举此二事,甚望能加大力度,在增订时于全体布局上有所调整、充实,以垂久远。
即以论文、散文而言,诚如吴之椿先生之言,先生“著眼太高,遂觉所作非堪达‘大匠作’之成绩,似无足以为天壤间另添一些字纸”。正因如此,识者每力促先生勤写多写,并及时广为刊布。如1933年先生休假赴欧考察,行前,北平友好杨振声诸君谆切敦促,务将行踪随时写出寄回。先生慨然应允。于是《癸酉行笥杂记》得以陆续在《大公报·文艺副刊》上发表。遗憾的是,在1936年,不知良友图书公司出于何种考虑,竟将这部杂记非常精采的国内部分删掉,改名《西班牙游记》出版。希望在增订全集时,除继续搜求、补充其他逸作外,能将此文恢复原状,完整地重现先生昔日的实情。
叔存先生一代宗师,在清华兼容并包、注重传授基础知识的风气下,卓立哲学系中,崇尚黑格尔、克罗齐哲学,不仅讲授美学系列课程,还讲授“哲学概论”等基础课。先生博学精诣,不事表?,而深为学者所钦服。惜时间推移,先生生平事迹,流传未广,知者渐稀,如不及今博取广?,详核审编,年岁日久,事更难为。
不佞无似,于先生遗事,所知殊鲜,谨举关乎先生行状二事,聊备参证。
(一)刘纲纪《邓以蛰先生生平著述简表》1927年“8月间……邓以蛰……宣告脱离北大……往厦门大学任哲学系教授。”1929年“从厦门回到北京……往清华大学哲学系任教授。”(全集页477-478)惟据梁实秋《悼念余上沅云》: 民国15年秋,我返国,在南京东南大学任教。北京一班教授纷纷南下,……每日与张歆海、邓以蛰、陈登恪聚饮于成贤街一小酒肆。高谈阔论,意气风发,如是者半年。(1987年2月12《团结报》)
又据本全集《代序》,宗白华谓: 记得还在北伐时期,我就在南京和邓以蛰先生认识了。那时他在一所大学的艺术系教中国美学,大约1年后回到北方,在清华大学任教。
及齐家莹《清华人文谱》摘录之1929年—1930年度的《清华大学一览》,哲学系“西洋史”及“美学”均由“邓以蛰”讲授(该书页84-87),颇疑先生于1927年下学期起在厦门任教一年,1928年下学期到南京任教一年,1929年下学期即到北平清华大学任教。惟南京在何校任教待查。
(二)不佞于1937年5月30日,遵照茂先世姊转达先生指示,应命于下午至北平西城丰盛胡同西口外北沟沿甲12号,由阍人导谒先生。先生卧病榻上,医禁谈话。先生谓两星期前发烧至40度,后降为39度,近热已退。当时印象,先生似久居于此,发病遂不能出城到校授课。而杨振宁教授谓抗战前先生与其父杨武之教授结邻于清华园西院,两家子弟年少,过从亲密。故渠与稼先友谊甚笃。岂先生亦如俞平伯、陈寅恪先生城内与校内均有寓所,而先生则常住城内耶?
两事似近琐细,无关先生一生大节,不过如撰写先生传记,与其疑以传疑,曷若信以传信之为愈也。